类型之境

《西游记》从类型上说，可以是魔幻，可以是公路，还可以是喜剧，甚至是爱情，这是因为它的作者本来给的就是一个非常基础的框架，四个字“西天取经”，给后世创作者的空间是很大的，原本一些关于宗教教义的伏笔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当它作为民间传说出来时，遥远古代的观众喜欢它就是看个热闹，获得的情绪价值与在天桥上看杂耍差不多。因为理解它的下限足够下沉，那就有超强的反弹力。而《红楼梦》的曲线恰恰相反，它是比较纯粹、彻底的文人原创，即便有一点捕风捉影的原型，比如贾府是曹府、康乾盛世满汉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等等，也都是被曹公自己消化，反哺的，所以这就注定它是个“作者作品”，门槛是高的，感觉谁进入这个门就会被氛围影响，就像被催眠一样自动拉高下限，而且它的天花板也是四大名著最高的，所以才有唯一的“红学”。

它是个“作者片儿”就算了，还是青春偶像片，纯爱系。很多人未必读过原著，哪怕里面有很多荤素不忌，大胆的描写。他们主要知道的是宝黛钗的“三角关系”，尤其林黛玉，是不可亵渎的理想主义。林妹妹口中的“风刀霜剑严相比”用今天的视角来看其实是内心情绪的泛化，很容易获得共鸣，年轻时的我们很容易把现实与心境混为一谈，林黛玉在物质上其实是不亏的。所以，谁与青春为敌，谁就“罪该万死”。

《红楼梦》是最不应该用成年男性视角去解读的，因为贾宝玉就是最女性主义的，所以一旦选择了男性视角，各种别扭和反胃就会出来。说到胡玫，一个能拍出《雍正王朝》、《汉武大帝》的女性导演，我感觉她内心深处是非常懂男性世界的游戏规则，否则不会把权谋拍得如此酣畅淋漓。如果跳出大观园，我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呢？谁说女人就不能懂规则呢？甚至在今天的语境，可能还会引起部分仰视。据说新片中最大胆的直白解读，就是说贾母默许贾琏、王熙凤伙同贾雨村将林家的家产暗夺回来填了窟窿，这才修起大观园，很多书迷是很气愤的，但如果类似的情节发生在“乔家大院”里，是不是又顺理成章？因为，“乔”片就是一个讲古代商战的故事，无利不起早。

实际上，每个导演都是从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审美趣味来拍“红楼梦”，这就是类型的选择，但偏偏这部名著从诞生起就已经选择了它自身最舒适的类型，一旦违背就像刘姥姥祸祸了贾宝玉的“闺房”，一片狼藉，让人捏着鼻子不爽了。最后无论如何，不能从对成品的不满上升到对创作者人品的攻击。